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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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雒陽。

煙霧裊裊,一點一點地從博山香爐之中溢出。不一會兒,鏤空的山形爐蓋就被煙霧重重環繞,恍若被雲霧繚繞的縹緲仙山。

博山爐焚香最註重賞煙。

然而,不管是高踞首座的天子,還是殿中陪坐的幾位重臣,此時都已經無心再去註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玩意兒。

天子面色陰沈,不發一言。底下隨侍的臣子亦是屏息斂聲,沈默不語。

倒像是在等什麽消息。

忽然,一個臉色驚惶的近侍跌跌撞撞地跑進來。他甚至顧不上行禮,就又驚又怕地哭訴道:“陛下,李傕郭汜二位將軍並不理會您的旨意,甚至將您派去傳旨的朱侍郎也殺了。”

“二人械鬥不止,致使城中百姓死傷無數,許多貴人的府邸亦受到……”

“夠了!夠了!”天子劉協猛地推翻了面前的書案。

“日日提心吊膽,受人掣肘,朕真的是這大漢的皇帝嗎?”

殿中的大臣呼啦啦地跪了一片,不敢在這時候觸天子的黴頭。

司空楊彪卻面無懼色,緩緩下拜道:“奸賊竊取權柄,危害朝廷,陛下不思除賊衛國,反而出此喪氣之言,置天子威嚴於何地,置江山社稷於何地?”

劉協稍稍平靜下來,但依然面有隱怒。

楊彪繼續道:“陛下若是堅持如此,將來有何面目去見那些為大漢安危而汲汲奔走的忠臣?”

自劉協登位以來,就一直有人告誡他:要勵精圖治,要從諫如流,要心懷社稷,要做大漢的中興之主。

重任在身,他從不敢懈怠。

可是上天似乎並不願意讓他成為真正的君主。從董卓亂政到李郭謀逆,他這個天子過的日子似乎還不如一位普通的士族子弟……

“楊公,這泱泱天下,真的還有全無私心的漢臣嗎?”

他的年紀不過十一二歲,是實實在在的總角少年,但是身上卻無端流露出幾分沈沈暮氣。

眾人大驚,剛剛直起的身子又彎了下去。

在幾位臣子著急忙慌的告罪聲中,楊彪面色不變,沈聲道: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陛下,您目之所望,皆是您的臣子。”

劉協不答。

見狀,議郎皇甫嵩只好出來緩和氣氛,“陛下,李傕郭汜二人手握重兵,朝廷卻缺兵少將,只能受制於人。”

“為今之計,也只能細細調和李郭二人關系,再靜待勤王大軍前來了。還望陛下稍加忍耐,莫要操之過急。”

“依皇甫愛卿看,此時當如何施為?”

皇甫嵩拱手一禮,說道:“不如請張濟將軍從中斡旋。”

自被王允召到雒陽之後,李傕郭汜二人便一直在他手下聽差遣。

起初王允待他們二人很是客氣,同出同行、同坐同臥,言語之間門處處流露出親切之意。

然而好景不長,沒過多久,二人就遭到了王允的頻頻打壓。

李郭二人跋扈已久,何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?兩人一合計,便扯起為董卓報仇的旗子,設法聯合了往日的同僚舊部,直接叛了雒陽朝廷。

事情很順利。畢竟,雒陽城中那些缺乏實戰的士兵,又豈是西涼鐵騎的對手?

一夕之間門,二人就攻破了雒陽。

趾高氣昂的王允被斬於腳下,高高在上的天子被趕下禦座,那些舊日鄙視他們不通教化的朝臣,全都變得訥訥不敢言。

他們成了雒陽城真正的主人。

權勢地位,美酒美人,金銀珠寶……他們肆無忌憚地享受著勝利的果實。

同時,也肆無忌憚地開始了內部的權力爭奪。

——權力的滋味如此美妙,我為何要與另一個共享?

猜忌越來越重,嫌隙越來越深,爭到最後,二人直接率領著各自的部下打了起來。

接連打了十幾天,總共死了上萬人,可兩方的實力旗鼓相當,誰也沒能打過另一方。

若是再打下去,恐怕用不了多久,雒陽城就會淪為一片廢墟。迫不得已,劉協只得來勸架。

可不管是李傕還是郭汜,兩人誰也沒把劉協這個傀儡皇帝放在眼裏。

他們正要重整軍隊,和對面決來個決一死戰,就等來了新的和事佬——張濟。

張濟是他們的同僚,手底下的勢力雖然不大,但也有一定的人馬。二人都怕張濟倒向對方,不敢像對待劉協一樣對待他。

遂耐著性子,重新坐下來商談。

恰在此時,並州牧張晗率兵進犯的消息傳了過來。不管內部爭得如何厲害,李郭二人早已經被綁在了同一個陣營,可謂是一榮俱榮,一損俱損。

若是讓張晗攻了進來,兩人誰也沒好下場。於是便借著張濟給的梯子,順理成章地暫時和好。

“那張晗雖有幾分蠻力,手底下卻沒幾個能用的大將,何必憂懼!”李傕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,渾不在意地說道。

盡管剛剛還鬥得你死我活,但此刻郭汜很讚同李傕的話,“沒錯!張君勿憂,待我與李將軍一同出戰,頃刻間門就能將那黃毛丫頭擊退!”

張濟猶豫了幾瞬,還是遲疑地勸道:“那張晗年紀輕輕,卻已經戰功赫赫,二位將軍切不可輕敵啊。”

李傕哈哈大笑,“單憑她一人,還能勝我千軍萬馬不成?”

“張君且看著吧,我與郭將軍這便去將那張晗趕回並州老家!”

事實證明,李傕郭汜二人的狠話放早了。

他們站在旋門關的城墻上,咬牙切齒地望著遠處那高高飄揚的“張”字旗。

“可惡!”李傕一拳砸在城墻上,忿忿地說道:“我恨不得生啖其肉!”

原本以為並州能拿的出手的武將,不過就張晗一人而已。

卻沒想到那張晗壓根沒出手,僅僅兩個尚未及冠的少年,就已經將他們打得節節敗退。

郭汜長嘆一聲,“旋門關已是雒陽東北方向的最後一道關隘,一旦有失,則雒陽不保啊!”

若是保不住雒陽,失去了天子這張底牌,那麽他們估計就要成為人人得而誅之的逆賊了。

李傕郭汜對視一眼,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焦灼。

“不若我先將天子押送到長安?”李傕試探性地問道。

郭汜眼裏閃過一絲精光,長安靠近他們的老家涼州,又有函谷關天險作為依靠,進可攻退可守,不失為一個好的退路。

可是……萬一李傕自己帶著小皇帝和朝廷跑了,不管自己死活怎麽辦?

“如此重擔,豈可由你一人承擔?不若我與你各留下一半兵力在此鎮守,再領著剩下的軍隊一同護送天子到長安?”

李傕思索片刻,答道:“甚好。”他與郭汜對彼此都還懷有戒心,不管誰留下來殿後都有疑慮,倒不如兩人一起跑了。

旋門關外,張晗帥帳。

郭嘉正拿著支狼毫筆,懶洋洋地批閱書案上的公文。

忽然,一股存在感極強的視線落在了他身上。

他一鼓作氣地批完手裏這卷竹簡,然後頗為認真地擡起頭,苦笑道:“張校尉,不知嘉又如何冒犯到你了?”

郭嘉口中的張校尉正是玄英。出征前,張晗給玄英冠了自己的姓,然後讓她當了自己的親衛隊長。

玄英不答,目不轉睛地盯著郭嘉——左手拿著的手爐。

那分明是她特地給女郎準備的,怎麽會落到這個吊兒郎當的臭男人身上!

郭嘉會心一笑,“主公憐嘉體弱,就隨手將手爐塞給我了,校尉莫要多心。”

玄英越聽越不對勁,咂摸了片刻後,越發覺得其中帶有炫耀的意味。

“這是女……主公帥帳,你處理文書怎麽不回自己的營帳?”

郭嘉微微一楞,而後便毫無破綻地回道:“主公方才召嘉前來議事……”

“議完事了怎麽還賴著不走?”

“作為下屬,自當隨時待命,以供主公垂詢。”

郭嘉的回答有理有據,但玄英就是有種直覺——他在撒謊。

一定有別的原因。

玄英若有所思地打量起眼前這個人模狗樣的青年。自她擔任女郎的親衛隊長以來,見到最多的就是眼前這個人了,怎麽感覺他總喜歡賴著女郎不放……

忽然,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。

她上前兩步,陰測測地盯著郭嘉,語氣森森道:“你該不會對我家女郎懷著什麽不可告人的想法吧?”

“咳咳咳……”

郭嘉以袖掩面,劇烈地咳嗽起來。

“不許回避……”玄英不欲放過他,正想上前扯開他的袖子。

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進來,“事情快要成了。”

“咦?你們這是做什麽?”張晗疑惑地看著郭嘉和玄英。

玄英一改剛剛的模樣,朝她露出一個純真無害的笑容,“郭先生突然咳嗽起來,我正想給他倒杯水潤潤嗓子呢。”

張晗不疑有他,略帶關切地看向郭嘉,“這是怎麽了?可是著涼了?要請軍醫過來嗎?”

郭嘉放下遮擋的袖子,笑著回道:“嘉無礙,多謝主公關懷。”

張晗這才看到他通紅的臉頰和耳垂,“怎麽咳得臉都紅了?要不還是讓軍醫過來看看吧。”

玄英趁張晗不註意,朝郭嘉做了個鬼臉,然後幫腔道:“是啊,郭先生體弱,可得好好養著,還是請軍醫來瞧瞧吧。”

郭嘉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,然後再次婉拒了張晗的要求,問道:“主公方才說什麽成了?”

張晗被轉移了註意力,“旋門關的兵力果然被撤走了大半,李傕郭汜估計都跑了。”

“大事將成,那嘉就提前恭賀主公了。”

“哪有那麽快?”張晗莞爾道:“希望文和與正則那邊一切順遂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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